一个玩具索赔3万元 万达旗下公司批量起诉小商贩侵权

来源:红星新闻发布日期:2019-11-27

11月15日，重庆腾翼玩具经营部负责人谭宜生收到法院传票，涉嫌侵犯著作权，他被万达儿童文化发展有限公司（以下简称万达儿童）起诉，要求索赔6万。

“2个玩具，一个卖100元，一个卖80元，一个玩具一个案子，每个索赔3万，总共6万。”谭宜生说，事后了解到，因同样事由被起诉的不止他一家，截至11月22日，根据红星新闻记者掌握的线索，已知重庆至少有14家商铺被起诉。

11月21日，谭宜生案件在重庆第五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，当日法院对4个被告7起案件合并审理，经过一天的审理，庭后双方和解，最终，每个案子以被告赔偿2500元了结。

万达儿童文化发展有限公司系万达集团旗下公司。红星新闻记者通过查阅天眼查和裁判文书网发现，因为同样的事由，万达儿童批量起诉商家侵权，截至11月22日，目前已有判决(包括调解)案件49起，开庭公告218个。

法律人士认为，涉诉案件比较多，与国内注重产权保护，以及法律专业机构参与有关，案件以调解告终，难以达到震慑侵权的目的。

红圈里的玩具为被告侵权的“皮医生”

万达儿童的“皮医生”（实际颜色为灰白色）

【开庭审理】

法院对4个被告7起案件合并审理

“被告的行为给万达儿童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，要求被告每个玩具赔偿经济损失3万元”

11月21日，谭宜生案件在重庆第五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，当日法院对4个被告7起案件合并审理，红星新闻记者参与了旁听。

当日开庭，万达儿童委托重庆百君律师事务所律师李发举出庭，他陈述说，被侵权的为3个美术人物形象，分别为《海底小纵队》中的“巴克队长”“呱唧”和“皮医生”。

他当庭出示的《作品登记证书》显示，英国的一家C公司创作了三个人物形象，将其转让给了英国V公司，V公司于2011年取得了三个作品在全球的著作权，并在2015年2月5日进行了作品登记，2017年10月16日，V公司将《海底小纵队》的著作权转让给了万达儿童，万达儿童有权以自己的名义采取但不限于民事诉讼等手段进行维权。

4个被告未经许可，擅自在店铺售卖3个卡通人物形象玩具，整个售卖过程，万达儿童进行了公证。

“被告的行为给万达儿童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。”李发举说，为了佐证经济损失巨大，他提供了《海底小纵队》往年媒体报道和网络销售平台的截图页面，要求被告每个玩具赔偿经济损失3万元。

经过律师指点，记者在庭上看到，卡通形象使用不仅指玩具本身，在包装上使用也被起诉了。

【庭后和解】

最终以2500元一个案件和解，原告当场撤诉

“你们全国都在告，涉诉案件上千个，若是为了杜绝侵权，向全国发公告或者提前打招呼即可，为何要采取这种耗时耗力的起诉方式？”

4个被告7起案件，三个被告出席，其中一个被告缺席审理。整个庭审过程中，法官围绕著作权的来源、是否经过登记、认证等问题进行详细调查。

红圈里的玩具为被告侵权的“巴克队长”

万达儿童的“巴克队长”（实际颜色为蓝白色）

不过，被告更关注的是万达儿童的起诉目的、方式。

“据我所知，你们全国都在告，涉诉案件上千个，一个玩具卖几十元，你们索赔3万一个，你们到底是为了啥子呢？”九龙坡区西彭镇囡囡孕婴用品经营部经营者胡小松问，若是为了杜绝侵权，向全国发公告或者提前打招呼即可，为何要采取这种耗时耗力的起诉方式？

代理律师回应说，由于他只负责代理案件，公司的目的到底是什么，他也不清楚。

另外一名被告吴用强也表示，《海底小纵队》在全国的知名度并不高，即便是正版产品，也不过是几十元一个，而原告索赔3万元。“卖两三个几十元的产品，就能给原告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？”

谭宜生主张说，被告以消费者的名义购买玩具，主张维权应当适用《消费者权益保护法》，而公证时又以公司的主体委托公证并起诉，法律主体资格不适合，应当驳回。

对于这些质疑，律师只是点头，并未作出答复。

被告售卖的玩具与原告的卡通人物形象是否实质性相似，是本案的核心点，被告均坚持要求原告拿出玩具实体来比对，而不是拿一张图片来比对。

法官释义说：“著作权纠纷，可以拿作品来对比，不需要用玩具作品。”

对于律师出示的两个小玩偶，胡小松一口承认。“是一样的嘛。”

而吴用强和谭宜生则提出异议，谭宜生指出了十几处异同点，并拿出自己玩具《海洋巡逻派》的玩具公仔登记证书和外观专利设计证书，以佐证与原告的是两个作品，不构成侵权。

对于谭宜生的举证，律师指出，第一不是原件；第二，作品登记时间晚于原告的；第三，与本案不具有关联性。

经过一天的审理，法庭未当庭宣判，庭后原被告再次提出和解意愿，原告坚持认为5000元一个案子和解，被告坚持2500元一个案子和解。经过法官长达2个小时调解，最终以2500元一个案件和解，原告当场撤诉。

【商家质疑】

商家：真正侵权的不是生产厂家么？

“这看起来更像是一门生意。即便一个案子2500元，今天和解了6个案子，刨除公证费和律师费，剩下就是他们挣的钱”

“突然就被起诉违法了，即便在现在，大家说起违法，还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。”谭宜生说，根据原告出示的票据，他清楚地记得5月14日那天卖玩具的细节。

“那天生意很差，店里一个人没有，来的是一男一女，女的高高瘦瘦的，直接进店找玩具，找了三盒出来问我还有没有，她全部要了。”谭宜生说，在义乌商贸城卖东西，第一次见买家不讲价，三盒“海洋巡逻派”玩具，大的100元，中的80元，小的40元，总计220元，因为这款玩具在行内并不畅销，他只卖了三套，目前已无库存。

谭宜生如今推测，另外一名男的就是公证员。

“按照法律来说，公证人员必须有两名，只来了一名肯定不合规，可惜这么久的监控，早就看不到了。”谭宜生说，那名女子出了自家店，又去了别的玩具店，后来，义乌商贸城有3家商铺被起诉，间隔1个礼拜开庭。11月22日，谭宜生跟红星新闻记者说，“今天邮局又送了一张传票。”

“真正侵权的不是生产厂家么？是他们生产了这些玩具，我们才能进货，为什么不起诉他们，而是起诉我们这些小商家？”胡小松说，虽然最终只支付了5000元（2个案子）的赔偿费，他心里还是不舒服。

参与旁听的商家认为，万达儿童起诉商家，看起来更像是一门生意。“即便一个案子2500元，今天和解了6个案子，刨除公证费和律师费，剩下就是他们挣的钱。”

红圈里的玩具为被告侵权的“呱唧”

万达儿童的“呱唧”（实际颜色为棕色）

“万达儿童”律师：我只能说这是万达儿童主张权利的一个手段

公开的资料显示，万达儿童文化发展有限公司是万达集团旗下公司，这家公司涉及的著作权纠纷非常多，截至11月22日，已有判决（包括调解）49起，开庭公告218个。

红星新闻记者对比了已有的判决书和目前的商家起诉书，不少起诉书大体一致，涉及的著作权作品主要就是以上三个美术人物形象，起诉范围遍布广东、陕西、浙江等地，11月，成都荷花金池的多名商家也收到了起诉书，目前尚未开庭。

谭宜生案件承办法官严荣源介绍，如今，不少著作权利人越来越注重知识产权保护，近几年，卡通人物喜洋洋、小猪佩奇的著作权纠纷比较多。“今年万达的著作权纠纷比较多，判的多，调解的也多。”严荣源表示，判断作品是否相似，以第一眼印象为准。

11月20日，记者联系到了为万达儿童做公证的重庆市中信公证处公证员李雷，万达儿童的公证书，大部分由他出具的。他介绍，著作权利人持相关登记证书到公证处，委托公证。

“她说重庆市有很多商家在侵他们的权，要求我们对购买过程进行公证，方便取证。”李雷说，他和另外一名公证处工作人员，陪同委托人去商家购买玩具，委托人自己拍摄照片取证，公证处将买好的玩具封存，交给委托人，公证处出具公证书。“万达儿童公证的有十几二十起。”

万达儿童代理律师李发举介绍，他的工作只负责看资料、出庭和调解，不负责调查取证。

“公司把前面调查取证的程序全部做好，再委托给我们律所，我只负责出庭，挣点劳务费，这种著作权案子，赢面很大。”李发举说，据他所了解，万达儿童是与北京一家律所签订了协议，将整体案子交给了这家律所，因为这7个案件事发地在重庆，这家律所将其转委托给了百君律所。

为何涉诉案件会这么多？能否达到净化市场的目的？

“我确实不清楚万达儿童的目的，只能说是主张权利的一个手段，要说效果，有一定的作用。”李发举说，记者通过他向万达儿童转达了采访请求，截至发稿时，尚未收到回复。

法律人士说法：是为主张权利还是为索赔？调解难达到震慑目的

北京市君泽君(成都)律师事务所方毅律师认为，涉诉案件比较多，跟越来越多人注重知识产权保护有关，从单个案子来看，著作权利人用起诉来主张自己的权利，本身没有问题，而且赢面很大。

“但是从这个案子来分析，海底小纵队不算知名人物形象，如果要主张自己的权利，在鼎盛时机，效果最佳。”方毅分析认为，万达儿童的案子遍布全国，且从调解的金额来看，主张的诉讼标的与最终调解费用差距巨大，原告主张权利的目的存疑，是真正主张自己的权利，还是以主张权利之名，本质在于索赔？“如果要震慑侵权人，显然判决方式更好，因为调解书是不会公开的，达不到净化市场的目的。”

四川美地律师事务所合伙人李国均认为，公司维权本身是一个偶然的行为，但是由于专业法律机构的参与，演变成了社会的一种常态。

“很多律师事务所专门接这种案子。”李国均认为，而著作权人的被告基本都是一些小商贩，小商贩法律意识淡薄，被起诉后一般采取调解方式息事宁人，从而放纵这种行为的存在，使得国内知识产权保护有过头趋势。

李国均认为，著作权法的构成要件中，对“独创性”有非常高要求，要求两者相似度很高。

“但是实际操作中，被告法律意识淡薄，原告除了提供登记证书之外，不会提供第三方机构的相似度鉴定证书，仅凭原告的陈述和法官的主观判断来判断是否相似，导致原告赢面很大。”李国均说，长期以往将浪费司法资源，也扰乱整个小微企业的正常经营和市场秩序。